David Bowie——华丽摇滚鼻祖，在经历了60年代披头士狂潮和迷幻摇滚革命之后，摇滚史上又一位来自英国的重量级音乐人，他的作品打破了当时摇滚乐的核心价值观，并创造了流行文化中前所未有的偶像崇拜。2016年，David Bowie在留下最后的传世专辑《Blackstar》之后悄然离逝。或许你还记得2018年2月7日，红色特斯拉跑车在SpaceX重型猎鹰火箭的推动下被成功送入太空，驾驶仓内循环播放着那首有着非常写意意境的歌曲《Space Oddity》，正是David Bowie在1969年首次推出的单曲。

请试听：《Space Oddity》

作为David Bowie《Space Oddity》[1969]专辑之后的制作人——以及Marc Bolan和Morrissey等人的声音设计师——Tony Visconti完成了世界上最棒的工作。在Roland英国对他的这次独家采访中，他谈到了Bowie、柏林还有残酷的现代产业。

你有显然有非常吸引人的职业生涯，不过我们先从David Bowie开始。他一开始是怎么跟你提到《The Next Day》[2013]的？

我在Dean Street Studios与Kaiser Chiefs一起工作的时候，接到了David的电话。他说他想做一些Demo，因为他一直在写歌。这很有意思，因为我一边要继续Kaiser Chiefs的项目，一边要秘密地跟David一起录制两年半。 

*《The Next Day》是David Bowie自2003年以来久违十年的专辑。

David演奏Demo的时候，哪首歌最让你兴奋？ 

所有歌都写了很长时间了，所以我真的记不太起来了。一开始，我们只有个David来演奏键盘的小乐队，做了十多个Demo，我对每个Demo都感到很兴奋，但是都只是结构化的伴奏，并没有旋律或者歌词。它们也没有名字。可能叫做“降E即兴段”或“F节奏”之类。在这之后，他写了至少10多首，并亲自做了Demo。最终的效果与Demo是截然不同的。这些Demo只是第一阶段，它们会慢慢演变成专辑中用的歌曲。还有很多是没有完成的。David在Demo阶段坚定不移地告诉我们不是在做专辑，他明确表示这些Demo只是一些试验。

有人觉得《Where Are We Now?》是一个非常规的复出单曲。 

他做的一切都是非常规的。你会觉得第一首单曲很摇滚。如果（The Rolling）Stones做新专辑的话，会把这样的曲子当做主要曲目。我喜欢《Where are We Now?》,但当他说这就是第一支单曲的时候，确实让我很惊讶。不过我应该早已料到，他总是会做一些出乎大家意料的事。当我看到视频的时候，我认为这简直是一个视频艺术，做得非常棒。在看到双头洋娃娃、柏林的黑白镜头片段的时候，我当时就落泪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当然，重要的信息是——Bowie回来了！ 

请试听：《Where Are We Now?》

回顾过去，你与Bowie一起工作的最美好记忆是什么？ 

我觉得应该是我参与制作的第二张专辑《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因为我不仅仅只是制作，还参与了乐队。Bowie 和我决定要做一个尽可能重的摇滚乐队。虽然我们并不很清楚具体怎么做，不过Mick Ronson成为了一个关键，他的到来帮我们实现了这个。他在头几周里给我们上了个重摇滚101课。那段时光非常激情。我们知道他可以弹出惊人的东西，我们最终找到了一个非常明确的声音方向。

你觉得Mick Ronson给这个团队带来了什么？ 

一开始，我认为Mick Ronson只是一个伟大的摇滚吉他手，不过我们很快发现他的音乐造诣不止如此。他学过小提琴和钢琴，然后虽然David和我有不同的音乐背景，Mick都能跟上我们并在某些情况下超过我们。他可以设计编配弦乐四重奏或木管。我们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他会读写音乐，因为他很害羞。当他意识到他有本事翱翔的时候，他就放飞自我了。我们4个人，包括他最好的鼓搭档Woody Woodmansey，是一个相当好的摇滚乐队。

你曾经一同与Bowie录过的最喜欢的歌曲是什么？ 

很难说。《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专辑我听过很多次，我喜欢一首其他人不大喜欢的歌——《She Shook Me Cold》。那时候我们真的很摇滚，很躁。那张专辑有好几首我喜欢的歌。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摇滚中用上Moog合成器。一名古典钢琴家为我们演奏了合成器，而我有几分效仿Wendy Carlos的《Switched-On Bach》。合成器之前被用来演奏古典音乐，而我们则是利用它将古典音乐的泛音应用到摇滚的背景里。这张专辑非常有开创性。 

请试听：《She Shook Me Cold》

我自己喜欢的是《Lodger》里的《Fantastic Voyage》。这首歌是如何制作的？

请试听：《Fantastic Voyage》

《Fantastic Voyage》是用同样的和弦变化写的三首歌曲之一。这是一个试验。我们一直在探索。《Boys Keep Swinging》跟它有相同的变化和结构。然后还有一首没有完成的歌没有用来做专辑。大概在《Fantastic Voyage》录好一周之后，David走进来宣布他已经写好歌词了。他在话筒前面，我立马对自己说：“天啦，这首歌真是如此美妙”。在完成了主唱之后，他叫我到工作室和他一起唱伴奏歌声。我注意到这首歌的前两个和弦与 Elvis 的《Love Me Tender》的前两个和弦一样。 

请试听：《Love Me Tender》

我说用曼陀林取代弦乐，像小提琴声部一样演奏。如果你仔细听曼陀林你会听出《Love Me Tender》，不过只是一点点。然后第三个和弦就不是《Love Me Tender》了，因为我们没再演奏这个动机。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个叫做Mantovani的编曲家会用到大量的弦乐部分；他在50年代有一个打榜音乐《Charmaine》。另外一个编曲家，喜剧演员Jackie Gleason，用40把曼陀林来做Mantovani小提琴声部的声音，这是我从中获得灵感的地方。David也知道Mantovani和Gleason。我的意思是，这首歌很浪漫，我就在想：“为什么不用曼陀林呢？”最后做出来的声音并不是很“意大利”。不过这个声音恰恰很棒。

你在柏林呆了多久？ 

在柏林的三部曲中，只有2张专辑在一定程度上是在柏林录的。那之后，我又回到那里制作EP《Baal》 [1982] 。我们跟一个柏林的11人小管弦乐队一起录音：1组小提琴，1组小号，1组长号，1组手风琴。总之我在柏林有三段难忘的录音经历。当然，David住在那儿并与德国音乐家一起在录音棚工作，我对这个城市有着真正美好的回忆。我知道墙已经倒塌了，但是从很多层面上讲，有墙的柏林也很浪漫。你会觉得你自己在40年代的黑白电影中。你会期待Humphrey Bogart能够一直在街上走下去。 

*Humphrey Bogart饰演过著名爱情电影《卡萨布兰卡》[1944]的男主角

我们来谈谈你使用Roland和BOSS设备的历史。从哪里开始呢？ 

早先我在70年代买了Jupiter-8合成器。我的大儿子Morgan大约十岁的时候就开始玩了。在家里放了好多年，依然在用来录制歌曲。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有了很多Roland键盘和模块，比如XP-80、Fantom、JV-1080、XV-5080甚至是M-GS64。早在80年代，我就通过MC-4为The Moody Blues等编曲了。另外我还买了VG-1吉他合成器与Strat一起使用。

很多人开始了家庭制作。你的秘诀是什么？ 

如果你也是自己的录音工程师，我认为你应该不会在话筒上省钱。话虽如此，不过我认为现在有很多价格相对较低的优质的话筒在生产和销售。你可以买到非常好的电容话筒和铝带话筒，这对于吉他和其它几乎所有乐器录音来说都很重要。当然，动圈话筒一直都不贵。几年前Shure通过SM57和SM58展示了一种方法——现在仍然在用——正对吉他放大器音箱。铝带话筒非常适合于平滑峰值。它们可以提供柔和的音色，动圈话筒可以提供紧致和冲击。我觉得在同一个放大器上使用动圈和铝带话筒，在2个音轨上录制吉他会是比较明智的。现在，如果你家中有一个长楼梯间或者有回声的地下室，那可以在房间的任意位置放置一个电容话筒。你几乎可以模拟我们在工作室里面做得任何事情。一些工作室的房间并不见得比普通房屋的地下室大。所以你可以模仿我们所用的三话筒技巧：两个近距离话筒和一个房间话筒。

我们前段时间采访了Steve Levine，他强调了创作的过程不要过于复杂，重要的是你首先需要写好旋律。你同意吧？ 

恩，这是一种很合理的思想，是一种传统的方式。比如，Beatles乐队的其中一员会用原声吉他或钢琴写歌，然后给乐队其他成员演奏，包括George Martin在内的所有人如果认为这首歌足够吸引人的话就会开始录制。但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创作的。有些人在写歌的时候会想出即兴的节奏。有些即兴节奏会激发旋律和歌词，但有一些则会无疾而终。Bowie可以在工作室里待两三天进行即兴节奏的创作，出来以后会拿出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旋律。我认为《Fame》、《Fashion》、《Under Pressure》、《Heroes》就是这样的歌曲。

《Heroes》相当长对吧？那个歌曲大约7分钟。

请试听：《Heroes》

是的，6、7分钟长。David在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才确定词和合唱的位置，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开始愉快的叠录合成器和其它吉他声部。在构思旋律之前Fripp的吉他声部就已经录好了。不过这真的是意料之外的。大多数人应该是从结构上开始创作，至少在他们刚刚起步的时候是这样子。然后，当你在像David这样大师级别的时候，你可以完全靠即兴完成一首歌曲。 

上面Tony为我们讲述了帮David Bowie制作专辑的幕后故事，下面Tony将会聊到他对音乐行业的一些看法，Tony还谈到了与Glam Rock华丽摇滚的另一先锋人物T.Rex乐队主唱Marc Bolan以及The Smiths乐队主唱Morrissey合作的故事。

让我们来谈谈你与Marc Bolan的合作。你觉得他很特别吗？ 

我从第一次在夜店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很特别。那是在托特纳姆法院路附近的一个小俱乐部。他和Steve Peregrin Took在一个叫做Tyrannosaurus Rex的二人组合，我当时还没有接触到托尔金的小说或凯尔特音乐，但是他的声音和旋律让我觉得他们的音乐蕴含着史前元素，是非常特别的体验。他对我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我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在用英语唱歌。不过在不久之后，我们见面了，成为了朋友，我们确定会在一起工作。当时他给了我一本《指环王》说：“如果和我一起工作，就把这本书看了，这就是我的全部。” 

Marc是什么样的艺人？ 

他进棚以后的工作速度和信心就是我从未见过的。工作室通常对于初学者或者是年轻人来讲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地方。在和我一起工作的之前他已经组团了，不过没有成功。不过他有经验。他开始在Tyrannosaurus Rex的时候，想把它做成一只电子乐队，但是显然预算拮据。甚至他的衣服和吉他都是二手的。他的吉他只花了12英镑，然后G弦的旋钮是断的，所以他不得不随身带一把钳子调G弦——这就是他和我开始的时候，我对他的生涯的开端表示十分敬佩。John Peel*是他的朋友。Peel反复在电台播放我们的第一首单曲——也是Tyrannosaurus Rex的第一首单曲 ，就这样我们进到了榜单前30强。在那个时代，John Peel是唯一一位我认可的电台DJ，他的节目吸引了成千上万的英国年轻听众收听。《Debora》里的原声吉他音色是我听过的唱片中最让人躁动的吉他声音之一 [是Gerald Chevin在 Advision Studios录的]。 

*John Peel是英国BBC电台的资深DJ。 

请试听：《Debora》

从你开始制作音乐到现在，行业是否发生了巨大变化？ 

唱片公司比现在更关注流行文化，他们在寻找非常独特的人才。如果他们真的相信一位艺人，他们会允许你做两三张不怎么火的唱片。那时候的环境更为轻松，也更文艺。每个人都会意识到做唱片不过是不断追求更酷炫的声音。我的意思是市场意义上的酷炫，不是公司董事会的中年男人决定的什么是酷炫那种，这正是音乐产业现在做的。

你如何看待唱片公司的变化？ 

大型唱片公司一年只会签约三个他们认为“确定会火”的，并向他们投大量的钱。在这种风气之下，他们将永远找不到下一个Syd Barrett，下一个Pink Floyd，下一个David Bowie，下一个Tyrannosaurus Rex。唱片销售正处于历史最低水平，所以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的商业模式。你可以将它归咎于视频游戏、时尚或运动鞋... 但数百万喜爱真正音乐的孩子和时尚人士不会为被公司包装好的艺人买单。为什么不向一百位艺术家投入大量的小钱，而是相反的每年在三个艺人身上花大钱呢？给更多的艺术家一些机会吧。也许一百人中会出现五个大有可为的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打破所有市场预测。不过我只是一个唱片制作人，我知道什么？

那么你最敬重——现在还在世或者已经离世的——哪位制作人呢？ 

George Martin。现代唱片制作都始于他。The Beatles如果有一名漠不关心的制作人，或者是没有Martin这样的才能和创造力的制作人，他们可能只能另辟蹊径了。如果他们有一个只是做工作每天下午6点就离开的制作人，他们可能只是一个发两张专辑然后就逐渐淡出公众视野的乐队。在他之前并没有很多人把流行音乐录制到这样高的水平。一些唱片制作人只会做重摇滚，或是hip-hop，只会某种特定的风格。而George Martin是个全才。他经过了古典主义的训练，并且可以毫无问题的与摇滚流行乐队合作。我多年来很欣赏的其他制作人是Chris Thomas和Roy Thomas Baker。和George Martin一样，他们是全才制作人——他们带出了最好的艺人，并为他们的制作提供了所需的一切。

你说过Bowie是你听过最响亮的歌手。你还遇到过其他像他嗓门这么大的人吗？ 

Bowie一直都是一位了不起的歌手，如果他不在摇滚乐队，可能会在伦敦西区的剧院里唱音乐剧：他的声音就算是坐在剧场最高的位置都能听到。他没有特意学过，他的独特的洪亮、厚重并清晰的声音是与生俱来的。我现在在合作的歌手中有两位唱歌声音像他这么大。一个是Kristeen Young，她的声音很棒，不过她唱歌的时候我不敢离她太近。还有一位叫Jim Stapley的英国艺人，他有很棒的超大分贝的声音。他的风格是摇滚，有点儿民谣和R&B。

你珍藏的唱片有哪些？ 

我有《Scary Monsters》和《Electric Warrior》的原盘。我有一些爵士，一些Gil Evans和Miles Davis唱片，听起来都很很棒。我最近刚买了一个新的唱机和很好的放大器，除了有一些划痕和咔哒扑哧声之外（这些唱片的）声音都非常美。

黑胶确实是听音乐的最佳方式... 

年轻人应该了解，你可能会做一张70分钟长的专辑，但对于黑胶来说这会很糟糕。你需要限制专辑的时长。如果是摇滚或者hip-hop，然后低频很足，并且你想让声音很大，那你需要保持一面不超过20分钟。你知道，这是一种物理限制，因为你需要很多凹槽还需要一些空白来标记边缘，所以说如果你每面放20分钟以上，凹槽就必须更薄——这样灰尘会比你的底鼓声更大。

你现在一直很活跃。你对2006与Morrissey合作的《Ringleader Of The Tormentors》有什么回忆吗？ 

和Morrissey一起工作非常愉快。我刚到罗马的时候，他跟我说：“我还以为你上天了呢！”Morrissey的粉丝都知道他是这么说话的。他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很荣幸被他叫去罗马做《Ringleader Of The Tormenters》。一开始他说：“我只是想让你告诉我唱歌的时候是不是声音太大或太小了。”但我渐渐提了很多意见，要他重新唱一些东西。不过真的无需告诉他太多。他是一位令人惊讶的歌手。 

请试听：《In The Future When Alls Well》

一位乐评人说，他们认为Morrissey一定是在恋爱，因为他在唱片中听起来很开心... 

呃，可以肯定的是他很爱罗马。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城市。你走在帝王和角斗士走过的台阶上。历史与你正面相接。我很惊讶那个城市很少有涂鸦。这些大理石雕像和白色的雪花雕像没有人在上面涂鸦。罗马人是他们遗产的守护者。

你有喜欢的翻唱吗？ 

Joe Cocker的《A Little Help From My Friends》。它出自《Sgt Pepper》，是一首有点幽默的歌曲，Joe Cocker将它变成了炽热的灵歌唱片。我参与了这个过程。翻唱Beatles的歌曲很难，不过他做到了——我们做到了——我们改变了这个歌。McCartney听到的时候显得很惊讶。 

请试听：《With A Little Help From My Friends_Joe Cocker》

你是Elvis的粉丝吗？ 

是呀，当然。Elvis、Little Richard和Fats Domino我都喜欢。David和我听着这些偶像长大。

最大的问题是：你认为Bowie还会做别的专辑吗？ 

我想他现在打开了大门，他会打造更多的唱片。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我对此深信不疑。我们录制了很多的歌曲，其中一些成为了《The Next Day》的金曲，还有一些可能会收录到新专辑。 

最后，让我们用David Bowie《The Next Day》之后，也是最后一张专辑《Blackstar》里的《Lazarus》缅怀这位伟大的艺术家。

请试听：《Lazarus》